文帝流光。

铜铃声声_舒南x:

   
最近沉迷某葡萄王子无法自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摔】
他好棒啊好棒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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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来思君不敢忘
                               ——记魏文帝曹丕


       此人爱葡萄,此人爱甘蔗。
       此人讨厌西蜀的织锦,此人讨厌东吴的荔枝。
       魏文帝,曹丕,字子桓。曹操第二子,三国时魏开国皇帝,年号黄初。
      《三国志》中陈寿对他曾有这样的评价:“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达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此评不可谓不高。然而虽同列三曹,其父曹操与其弟曹植之名闻声誉远胜曹丕,而他在功业声名被埋没之余,更是背负了如自戕骨肉、轻薄佻靡等等诸多遭人唾骂、实际却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一言以蔽之,大魏背锅第一人,舍子桓其谁欤!


                                      一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概许多人最初得知子建子桓之名,少不了得归功于这首七步诗。此诗流传甚广,孩童亦能口诵,且构思奇特,借喻巧妙,感人至深。因此,千年以来,曹植忧愤而文采卓绝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与此同时也成就了曹丕为权势而兄弟相残的千古骂名。只是种种考据足可证明,这口口相传的动人故事,不过是无稽之谈。
       其一,七步成诗之事从未在任何正史中有过记载,曹植作品集录中亦无此诗。那么它究竟出自何处呢?迄今为止有此记载的,一为《世说新语》,二为《三国演义》。关于《世说新语》,它是一部记录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的故事集,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笔记小说”的代表作。注意,“故事集”和“笔记小说”这两个定义的词足以说明,虽然书中所载均属历史上实有的人物,但他们的言论或故事则有一部分出于传闻,不尽符合史实。其中诸多故事,稍稍考量其人物年代,便可知其牵强附会。而至于《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之尊刘贬曹,想必其中情节脱离史实,荒谬误人处之多,已是不必再一一列述了。
       其二,曹丕与曹植之间的立嗣之争的确存在。彼时陈群、贾诩、桓玠等拥立曹丕,而丁仪、丁廙、杨修等则归于曹植。宛城一战中大公子曹昂战死,卞夫人被扶正,此后曹丕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又曹植之秉性悖慢不节,加之司马门等事件使得曹操震怒,宠眷日衰。即便子建不曾屡屡犯事,以魏武之雄才大略,又岂会在嗅过袁绍、刘表两家因兄弟相争血迹犹腥之后不深思熟虑,引以为鉴呢?再者子桓焉能不知其弟之飞翰绝迹,一举千里欤?以子建之骄纵疏慢,兄若存心加害,大可有一万种方法网罗罪名置之于死地,又何必选择最愚蠢最难以实现的一种呢?而世间亦传二人因曹丕之妾甄氏反目,更是荒谬。曹植所作《洛神赋》又名《感鄄赋》(因子建曾封鄄城侯),或因“甄”与“鄄”形似,或有人居心叵测,故作此中文章,竟传为《感甄赋》,是故引起诸多非议,实在可笑又可悲!
       其三,子桓与子建终究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虽有一时之争,难掩兄弟情深。曹植《离思赋》中序:“建安十六年,大军西讨马超,太子留监国,植时从焉。意有忆恋,遂作离思赋”,而此赋中最后几句“愿我君之自爱,为皇朝而宝己”更显然是对兄长的劝慰与关怀,因曹丕曾作《感离赋》,序中有“建安十六年,上西征,余居守,老母诸弟皆从,不胜思慕”之句,是为应和。此乃一证。
      曹丕有一封著名的《与钟繇谢玉珏书》,讲的是自己听闻钟繇得到了一块美玉,惊奇喜欢得很,让弟弟子建托人致意,而子建又找了荀谌的儿子荀闳代为传达,钟繇听闻后当即献上美玉——“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时从容喻鄙旨”。到建安二十二年时曹丕才被立为世子,而这封信大致写于建安二十年,世子之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钟繇其人素来与曹丕十分亲厚,子桓仅仅为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去找弟弟商量,而看此中情状后者大约也是尽心尽力给自个哥哥立刻办妥了,所谓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不亦荒谬乎?此乃二证。
      他们的关系的确一度紧张,这是不可否认的。然一将功成身后尚且万骨盈山,何况一人已为君王之尊。黄初六年,曹丕征孙权回军途中“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作为皇帝,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了。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只是当时年少,把酒赋诗,宴饮偕游的记忆与欢愉,终究还是根植心底,不可磨灭的罢。曹丕死后,曹植写下了那一篇椎心泣血的《文帝诔》,一篇他写过的所有诔文中篇幅最长、且唯一破坏了其自古以来固有格式的诔文,结尾处泼墨挥毫,洒洒千言,硬是多加上了一大段的议论抒情,字字恳切,悲恸郁结于内,读毕令人不得不沉浸其中,为之深哀而发自内心地动容。“承问荒忽,惛懵哽咽,袖锋抽刃,叹自僵毙,追慕三良,甘心同穴。感惟南风,惟以郁滞,终於偕没,指景自誓”。
    
       黄初八年正月雨,而北风飘寒,园果堕冰,枝干摧折。
      哪里还有什么黄初八年呢?彼时,魏明帝曹叡即位,改元太和。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子桓已矣,虽万人何赎。


                                     二
       曹丕曾经写过两首《燕歌行》,被王夫之盛赞为“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古今无两”。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其一)
      这样的苍凉清苦,这样的忧愁无方。
      这样的弧茕怨旷,这样的缠绵神伤。
      他的父亲有“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之雄视天下,他的弟弟亦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之意气风发。
      哪怕未封世子之时,以他的身份,已属位高权重、尊荣无比,更不提此后更是有“副君之重”,如何便能写出如斯泠风凄霜般的文字来?说到底还是性格使然,子桓玲珑剔透,敏感心思,千回百转,显于外则窅然深致,谨慎寡言,与弟弟们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自然得不到他豪情勃发的父亲的喜爱。初曹操最疼爱的幼子,也是心中最佳的继承人选——众所周知的那一位天生奇才,巧妙称象的人物——曹冲曹仓舒少年夭亡,曹操哀之痛甚,流泪不止。彼时子桓上前安慰父亲,却得到了一句冷酷如坚冰的“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大幸也!”
       子桓自小习文武练骑射,因此十岁那年得以孤身一人骑马逃脱,从宛城血泊、尸骨盈山中侥幸捡得一命。丧乱以来,他观遍天下城郭丘墟,家破人亡,少年心里那一点年轻的温热怕也早在现实的箭矢如飞腥风血雨中千疮百孔,崩离破碎。你可以想象,他素来敬爱的父亲对他的宽喻不理不睬,反回报以那一句寒于隆冬霜雪、甚至是满怀仇恨的讽刺,这对他是如何的一种残忍,又将给他本就冰凉脆弱的心怎样的打击和创伤。以至于多年后当他已为天子,九五之尊,仍旧时常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他说若是我大哥还健在,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假使仓舒没有英年早逝,我也不可能做成这天下之主。
       他是这样天纵英才、钟灵毓秀的人物啊,那时他的青春年华本该像对岸的江东双璧一样,策马挽弓,纵横驰骋,指点天下,快意河山。
       可他却不得不留给我们一个倔强挺直的背影,一声悠长而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说的是,伴旅单,稍稍日零落。惆怅窃自怜,相痛惜。


                                       三
       什么是情怀呢?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率大军南征荆州,曹丕随军而行,还归乡里时临时住在前太仆宅中。彼时他的弟弟们写诗的写诗,习武的习武,称象的称象,而他住在安徽的一所老宅子里,在院子里亲自种甘蔗。时由夏入秋,秋风萧瑟,草木零落。雨下得连绵不断,乌云蓊郁,长溜冰凉,他看着雨里已经衰萎的甘蔗,感到悲哀苍凉,怅然若失,于是提笔写下了《感物赋》,“涉炎夏而既盛,迄凛秋而将衰。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有之。”
       漫天凄风冷雨,而茕茕人独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清代陈祚明评他的诗,“如西子捧心,俯首不言,而回眸动盼,无非可怜之绪”,其达乎!
       抛开他一切的修饰词吧,单纯地看待这样的一个曹子桓,就已足够惹人心疼。
       可曹子桓不仅如此。
       古人有一种文章名为“终制”,简而言之它的意义就是交代自己死后的丧葬礼制如何如何。黄初三年,曹丕作《终制》,明确提出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他坚决要求把自己葬在荒丘废墟,不长庄稼的地方,拒绝金银珠宝之类种种陪葬品,不屑地说那不过是愚昧俗人的做法。接着他无比郑重其事地指出,如果有人敢违令妄变,一律都是不忠不孝的表现,自己一定会在地下屠戮此人的尸体,使“戮而重戮,死而重死。”即便话已至此他仍然不放心,命令不仅要把这份特别的诏书藏于宗庙,还要另外多写几个副本,让尚书、秘书、三府各自备案。
       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使得人们异常看重死后墓葬之事,历朝历代,愈是王侯将相、达官贵人便愈是在意这些,天子本人,特为尤甚。而曹丕关于这件人们心目中头一等“大事”特立独行的诸多言论足以反映出他深邃的眼光,无比清晰的头脑,以及万事同理,而能置之一笑的风轻云淡。他御笔一挥,轻飘飘地写下:“骨无痛痒之知,頉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


                                      四
       他其实是这样一个人罢。
       比如不愿意让姊妹嫁给虽有才学可一只眼睛不好的丁廙,硬生生将立嗣之争时可能的大好助力推到了对手的阵营;又比如在给大臣的诏书里大夸葡萄的美味,并且与此同时不忘忿忿地对南方酸掉牙的桔子指指点点。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是他,时任五官中郎将。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是他,时为曹魏开国皇帝。
        王夫之云:“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世人皆知子建才高八斗,文采富艳,而鲜有人知子桓亦才秀藻朗,日下无双。人前人后他一样的漠然淡疏,却也正因如此,那不经意间潺潺流淌出的片刻欢欣,绵绵勾勒,缱绻柔情,恍如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飘飘兮若流风回雪。他的理智登临至一个早已远胜君王国主的高度俯瞰万物众生,江山蝼蚁,而他的情感,他的神思,他的忧与怨,他的痛与伤,他的深致,他的敏锐,他的固执,流转缠绵,尽入尘世烟火,含韵无穷。
       曾经读过刘勰《文心雕龙》中一段评论,不似王夫之那般偏激锐利,缓缓道来却更能刺痛人心: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
       未为笃论的,又岂是仅仅文才呢?
       据不完全统计,若是少了曹丕其人:
       中国第一首完整的七言诗《燕歌行》,无;
       中国古代文论史上第一篇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作品《典论》,无;
       文体四分法,无;
       中国第一部类书《皇览》,无;
       邺下文人集团的实际领导核心,无;
       建安风骨的引领者、构架者,无;
       专有名词“建安七子”,无;
       无人禁止拜谒老子庙,无人兴太学,设五经博士,复兴儒学;
       无人除禁轻税减刑,颁令禁复私仇;
       无人严令防宦者、外戚干政;
        ………
       至于曹丕三次伐吴均无大功而引来议论纷纷,此过程中,青州徐州一带的割据势力被尽数扫清,北方平定。因而后世推测其真正意图其实不在伐吴,而是平定青徐二州,此又为后话了。


       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
       公元220年,即建安二十五年冬十月辛未,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集聚在许昌附近颖阳曲蠡的繁阳亭。年仅34岁的曹丕走上受禅台,彼时的他已满头华发。升坛礼毕,他环顾群臣,说了这样一句话:
       “舜、禹之事,吾知矣。”               
       不少人觉得这太过狂妄自大,借此痛骂曹丕,说他自欺欺人。而当我第一次读到这句话,却仿佛看见了那个经过乱世砥砺,心神伤而弥坚的他站在受禅台上,以天地为布景,五岳四渎作衬,缓缓地、缓缓地扫视四方,穆肃庄严之中,自有气韵飞扬。
        下一世,就做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和哥哥比比武,同弟弟吟吟诗;闲时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逍遥山水,博弈、比剑、弹棋、赋诗、如果累了渴了,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下一世,还和司马家的二公子一如既往地亲厚,你会逃过四十岁那场大难,安安稳稳地活到八十。这世上没有魏文帝,没有晋文宣帝,只有子桓和仲达,依旧于百年之后首阳重会。一世魏臣,也再不必入晋书。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忧来思君,
       ——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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