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夫人已经不再年轻了。
过去滑腻的如云乌发已变作斑白，十指也不再青葱。她眯起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听闻，季樱已经到了城门下了。”
她似乎是问身侧的侍婢，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侍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王上今日要与诸位大臣议事，不来桃夭殿了。”
“他往日也不来桃夭殿呀。不过王上也会与诸位大臣议事？我以为他只会与叔槐泛舟池中策马围场呢。”灼华夫人惊奇的扬起了眉，完全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大不敬，“那么，诸位大臣怎么说呢？”
“回夫人。”侍婢微一福身，“大臣们说兵乱未平，不宜行后宫废立之事。”
“所以我还是夫人吗。”灼华夫人微翘唇角，“那叔槐还是不开心啊，王上要如何补偿她呢。”
“奴婢不知。”
“王上又要如何安抚威烈侯和季樱呢？”
“奴婢不知。”
“武烈侯已经死了，还有谁能阻止威烈侯呢？
“奴婢不知。”
“城会破吗？”
“奴婢不知。”
“那么，你知道什么呢？”
不再年轻的灼华夫人侧了身子看向身侧及笄之年的侍婢，轻声问：“那么，你知道什么呢？”
“……请夫人离宫。”侍婢亦放轻声音，“威烈侯及
与其妻叛于淮阳，三月连克数城。宫中妃子大多早已离宫，夫人您，”她顿了顿，“十二年无宠，为何还要在此，随王上同赴险境？”
“你害怕了？我并没有阻止你离宫。”灼华夫人从容道，“我已经放你们走了，是你自己不走，才留于此地。”
“可夫人于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丢下夫人。”侍婢郑重一拜，“夫人曾以御医救奴老母一条贱命，奴三生难忘。”
“哦是吗，我竟然忘了。”相比之下灼华夫人冷静的可怕，“那么现在阿砚——我是说威烈侯已经要攻城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奴怎可丢下夫人一人！”侍婢道，“奴愿与夫人同患难。”
“哦。”灼华夫人稍稍愣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桃叶。”侍婢小声道，“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的桃叶。”
“很好的名字。”灼华夫人终于笑起来，然后她朝名为桃叶的侍婢招了招手，“你过来，凑近我一些。”
接着她闪电般出手，桃叶猝不及防被她一掌击在后颈昏了过去。
“唔，阿砚教的果然有用。”灼华夫人揉了揉手腕，“好姑娘，阿砚带兵从不滥杀，希望你醒后能有个安稳的生活啊。”
灼华夫人换上了许久未穿的朝服，细细在脸颊上涂了胭脂。
她以金粉涂抹眼尾，又抿出艳红的口脂。自瓶中桃枝上摘一朵桃花，她将桃花小心地簪在鬓角。最后她揽镜自照，自嘲道：“还是老了，不好看了。”
这时有人敲起她大殿的门来，连带着疾声高呼：“叛军已破城！王上正带虎贲卫与威烈侯周旋，请夫人好自为之！”灼华夫人只听个大概，门外就没了声音，许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还好没吵醒桃叶。”她竟然颇为欣慰的笑了笑，然后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她穿一身正红踏过七七四十九层玉阶，转身一刹那猩红披风在风中划过瑰丽弧度。远处兵马滚滚而来，为首的将军白衣银甲挺拔英武，紧随其后的女子黑衣黑甲，与将军十分登对。
“……阿砚。季樱。”
她默默念了那二人的名字，脑海中突然想起许久以前那枝含苞待放的桃花来。少年折一枝桃花送她，她转手把花扔进妹妹怀里。
“……他们还记得那枝桃花么。”
“记得也没什么用，早就枯了。”
她噗嗤一笑，迎风张开双臂。朝服的大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缓缓闭上眼睛。
似乎有人叫她伯桃，这个许久没有被提起的名字。可她被叫了二十年的灼华夫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她还是湘北周氏的嫡长女，她还叫伯桃。
随后她坠了下去，如翩然振翅的蝶。那朵簪在鬓角的桃花，在空中脱离她的发，打着旋落到地面上。
血迹慢慢蔓延，而桃花，也被马蹄碾碎在鲜血里了。
——徒留叹息。